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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反射”

每天早上6点，陈阿姨起床做早餐。等到丈夫上班，她会收拾好洗碗，再跟着视频打一套“八段锦”健身操。她的生活像钟表一样规律、精确。锻炼过后，稍作休息，时钟走到了9点半，这时，她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坐在电脑前，一边紧盯着股票的走势，一边忙里偷闲地玩“偷菜”。

“偷菜”就是大约在15年前爆火的《QQ农场》。当年风靡全国的Flash小游戏，现在仍然是55岁的陈阿姨每天“必打卡”的项目——一款早被大多数人忘记的网页游戏，她却一口气玩了10多年。

翻土、播种、浇水、收获。《QQ农场》的基本玩法还和记忆中一样，只是菜场中的作物更“浮夸”了——不仅有干炒牛河、蒜香排骨等成品菜肴，甚至还有钢琴、冰屋（因纽特人居住）这样的无机物。原来菜地旁边的低矮的小瓦房被拆除了，换成了金光闪闪的大蛇神像。蓄水池里还停着一辆深海潜水艇。

陈阿姨的菜地，非常豪华

不过相比陈阿姨14年的“积蓄”，这只是冰山一角。她从2009年开始玩《QQ农场》，是这款游戏最早、最忠诚的玩家。她目前有3个账号，分别是402级、294级和377级。

等级最高的账号里储存了超过3500万金币，这还是陈阿姨刻意花费后的结果——“如果存款超过42亿就会被系统清空”，于是她把大部分金币换成了高阶种子。现在她想升级，要积累超过8万点经验值，大约每半个月才能升级一次。

陈阿姨前年退休了，每天除了做菜、锻炼身体，就是在电脑前炒股和玩“偷菜”。中午11点半，股票交易所休市，丈夫不回家，她将就着弄点吃的。下午农场里有新的杂草，长了害虫也需要她处理，把几个账号交替打理完，差不多也到了股市收盘的时间。

潜水艇——菜地里的高科技

买菜做饭，收拾家务，天很快就黑了。陈阿姨养成了规律的生物钟，10点困意袭来，准时上床。睁眼开始第二天，又是新的循环——6点、做饭、运动、玩“偷菜”。

陈阿姨说，她每天固定收菜3次，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时间长了，如果到点了没收菜，诶，我今天好像有任务没完成一样。”

她想了想：“10多年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了。”

“普通”生活

陈阿姨的经历被女儿草莓分享在小红书上。很快有了几千次点赞。

往炒菜里施肥的操作太震撼了

“这个游戏（QQ农场）除了我妈真的还有人玩吗？而且植物越来越离谱，居然连干炒牛河都有，旁边是蒜香排骨，还有云吞面……”

“咱也不敢问，为啥地里有钢琴、冰屋，还有一大堆种在田里的字（活动宣传文字）。”

小红书笔记像一台时光机，带网友想起了玩《QQ农场》的记忆，回忆和现实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大家纷纷发出感慨。比如，他们看见满屏的彩色特效说：“我靠，这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种地小游戏吗！”；瞧见地里升腾热气的“大菜”又说：“好家伙，连厨房都省了！”

熟制菜品成了一类重要的作物

还能种世界各地的著名建筑、英文字母，甚至还有麻将……

大家吐槽了一圈后，突然发现尽管游戏被改得“面目全非”，陈阿姨还是一直坚持在玩。

“阿姨还在玩也挺离谱的。”评论里很快又补充，“没有不好的意思，单纯感慨这游戏好像有10多年了。”

陈阿姨对“偷菜”的热情确实出人意料，很难想象有人会连续玩一款种田的网页游戏超过10年。陈阿姨回忆，最早玩“偷菜”只是因为跟风，周围的朋友都在玩，才被他们拉着入伙。因为好友越多，能偷走更多菜，算是“互利共赢”。

“那时候大家都希望多加点好友，方便偷菜”，陈阿姨本来只是浅尝一下，没想到很快真的迷上了。退休之前，她在财会部门工作，“平常工作忙，偶尔抽空才上网看一下”，她正好需要一款不耗时间、又碎片化的休闲小游戏。

现在甚至可以“偷”好友的“女盆友”

陈阿姨回忆，自己从没有沉迷到“半夜起来偷菜”的地步，即使曾经非常流行这么做。她最喜欢《QQ农场》的一点是“没有时间紧迫感”。她拿女儿玩游戏做比较，“不像你们年轻人玩‘王者荣耀’什么的，打完一局前不能停，否则你对面的人……好像会组队什么的。就像我姑娘说的，你都不能打扰她玩游戏了。”

流行的游戏对陈阿姨来说不陌生，她经常看草莓玩“仙剑”，甚至听见手机发出“TIMI（腾讯天美工作室）”的声响，就知道“又在玩《王者荣耀》了”。熟悉归熟悉，她还是提不起兴趣，“我不喜欢真人对真人的游戏，有人素质差，玩不好就‘噼里啪啦’发一串骂人的话。”

不过休闲游戏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了，即使是《QQ农场》，最近几年也不得不提升“紧迫感”。比如，现在登录游戏，会在开屏页面弹出“封神商店”的促销信息。这是一个融合“塔防”“养成”等要素的新玩法，玩家需要培养“燕人张翼德”“天神子龙”“幽冥·烛龙”等封神英雄，从袭击的野怪手中保卫田地。

稀有的英雄拥有强大的战斗力，从英雄池中抽取英雄自然少不了消费特殊货币，而这需要用人民币兑换。

开屏弹出的活动页面

抽取武将的页面

陈阿姨非常不喜欢这种系统，“新推出的什么‘节气’‘魔法池’，甚至还有更复杂的玩法，我都不搞。”原因是繁复的机制会带来大量的付费点。“你一进去就打不住了。”陈阿姨觉得消费像滚雪球，一旦开了头，就容易流水般地花钱。她除了黄钻，基本上不充值，游戏里根据充值金额领取礼包的活动，陈阿姨从来不参与，只领取免费的初级礼包。

陈阿姨眼中的复杂玩法

“照我来说腾讯就是死要钱，”陈阿姨气愤地说：“所有活动都是‘吸金大法’，我不愿意去玩。魔兽战斗这种东西，反正只要玩进去了，不投钱也得投钱。”

陈阿姨总结《QQ农场》这些年的变化：“越来越不好玩了，越搞越复杂。”

“还比以前冷清了。”陈阿姨停顿了一会儿说，跟她同期的玩家大多不再玩了，列表里好友头像全变成了灰色，因为没有人再“偷菜”，她把看守农场的牧羊犬隐藏了；“QQ农场”论坛过去有很多人逛，但现在不热闹了，仍然活跃的用户被陈阿姨看做是一类人——“年轻人居多，只关心怎么快速升级”。

看起来已经不像种田游戏了

陈阿姨觉得《QQ农场》的吸引力不如以前了，刚开始玩的时候，“随便折腾两下就升级，高兴好一阵子”，到现在觉得“它像曹操的鸡肋，毕竟玩了这么久，放弃还挺可惜的，但是要说热情，也没有很大的热情了。”

可是抱怨归抱怨，陈阿姨依然对《QQ农场》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只要腾讯不关就继续玩”。

“就是习惯，因为我没有别的游戏玩。”她说，“我10多年玩下来，相当于是一种陪伴了。我就不能想象突然哪一天，游戏关服了，我肯定会挺失落的。因为我不知道闲下来后，还能玩什么了。”

“紧跟时代”

草莓眼里，陈阿姨是一个“紧跟时代的人”。

“我妈就是什么都懂，平常会逛小红书，还会刷微博，”草莓说，母女俩聊网络新闻：“她总比我先开口，对各种事都很懂。”

陈阿姨的思想比同龄人更开放。草莓是自由职业者，目前主攻写网络小说。陈阿姨支持她的做法，因为她认为“如果能按照心愿做想做的事，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除了妈妈玩《QQ农场》的笔记，草莓还会在小红书分享写书的技巧

草莓和陈阿姨不像大多数中式家庭那样关系紧密——不是说她们不亲密，而是在某些方面有意保持了距离。比如，陈阿姨和草莓的家在浦东，草莓工作后主动提出搬走，一下子横跨大半个上海，在松江租了一间房。草莓说，住在父母身边物质生活更好，但自己独居，精神生活会更丰富。

这种距离感也体现在玩游戏上，草莓喜欢的游戏会推荐给陈阿姨，但是想不想玩，还是由妈妈自己决定。

“年轻人可能有一个误区，我们总觉得自己的游戏比长辈的好玩，其实只是爱好不在一个领域。”草莓调侃自己不过是“月薪3千的打工人”“学历全家最低”，根本轮不上“教妈妈什么东西好玩”。

话归这样说，其实她也尝试过——有段时间她沉迷音乐剧，买票拉妈妈一起去看，“是世界顶尖的、很好的音乐剧”，她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但妈妈无动于衷。“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草莓明白了，即使是母女，也有作为普通人存在的爱好差异。

后来，草莓在家就自己玩“王者”“仙剑”，妈妈在电脑上种菜、收菜，她们像是两块用篱笆分隔开的土地，“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

陈阿姨家的打机环境

草莓说，妈妈的思想还是和年轻人有不同。比如，虽然她看小红书和微博，但是注意力集中在时政新闻上，像“中国大熊猫被美国佬欺负了”，看见了还会生气地评论两句；她也不想改变兴趣爱好，唯爱种田——除了玩《QQ农场》，她还爱看种田题材的网络小说。

“咱们中国人就喜欢种植养成，”陈阿姨笑着说：“能感受收获的喜悦，很高兴！”

不过，陈阿姨不喜欢新游戏还有一个原因——现在流行的游戏都在移动平台上，得用手机玩。

“我的眼睛受不了，看不了小屏幕”，陈阿姨只能看电脑和电视。她说，人上年纪后，眼睛容易花，“手机对眼睛不好。眼睛累，太累了”。

即使是最爱的“偷菜”，陈阿姨也不玩手机版

陈阿姨回忆，草莓小时候会和她一起玩游戏，最早是一个叫“潜艇大战”的游戏，草莓五六岁时喜欢玩，后来还玩过“QQ宝贝”，再就是《QQ农场》。陈阿姨的3个账号中，有一个就是草莓的QQ号。草莓玩腻了，不乐意种菜了，陈阿姨觉得丢掉可惜，于是拿过来，一直玩到现在。

“后来再大一点，她玩的游戏我就跟不上了，我都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游戏。”陈阿姨说，“我记得有一个很大型的游戏，好像会在里面耍剑呀，换好多皮肤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陈阿姨抱怨了一会儿说，她其实不会为跟不上女儿玩的游戏而失落，“因为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东西”。草莓喜欢玩新鲜的，她就喜欢种菜，日复一日，这才是她的兴趣所在。

陈阿姨自信能力比较强，无论是玩游戏还是生活，都不用女儿来教。她见过小红书上有年轻人抱怨父母什么都不会，但是她不一样，“我姑娘总结了一句话，说我有时候让她弄个什么东西，其实没有我不会搞的，主要是我懒。”

陈阿姨乐呵呵地说，女儿说得对，没有她搞不懂的东西。只要勤加练习，新游戏也难不倒她。不过，她还是更愿意玩《QQ农场》，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按她之前的话说——

这是她的爱好，也是她改不了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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