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曹钰
“我不是最多的，最多的被骗7000多万元，还有公司被骗了上亿元。”山西酒商薛晋龙告诉界面重庆，自己是近期“重庆20亿元名酒期货大案”的受害者之一，他以个人名义在重庆集创家科技有限公司酒水事业部经理秦伟处购买4000箱茅台，约4000万元的货款，仍下落不明。
12月16日，薛晋龙告诉界面重庆此事的最新进展：“秦伟取保候审出来就能解决问题，所有受害者联名签了字，但现在看来不乐观。”
据界面重庆了解，与薛晋龙有相似经历的个人、个体户、企业多达上百名，涉案金额或超十亿元，涉案地区涉及北京、西安、重庆、四川、山西等20多个省市。
事发之前，薛晋龙来了重庆两次，第一次是11月2日，没想到第二次来就出事了。
此前薛晋龙一直是通过微信与秦伟联系订货，从6月开始陆续订购了4000箱茅台酒，分5次打款至秦伟指定的账户，约4000万元。直到10月底，薛晋龙都还没有收到货，他隐约感觉到不妙，便于11月2日从北京来到重庆约秦伟面谈，秦伟向他承诺11月12日左右会按现金方式补偿一部分差价，12月之前退本金，12月15日之前一定发货。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可能只是缓兵之计。”薛晋龙说。
11月25日薛晋龙再次来到重庆，却发现秦伟电话关机，彻底失联。于是，他来到重庆集创家科技有限公司“讨要说法”，得到相关负责人的回应是“对公账户的钱会负责任，明天就会有处理结果”。11月26日，薛晋龙再次来到该公司，得到的回复却是“对公、私人账户的钱都不管，去派出所报案吧。”
“我来到公安部门报案才知道，秦伟25号晚上就被带走了，但公司却说不知道秦伟的行踪，我觉得是在故意隐瞒，更高层也不接待我们解决此事。”薛晋龙说。
12月17日，界面重庆来到重庆集创家总部，公司大厅墙壁上张贴的《公告》显示，“我公司（重庆集创家）发现职工秦伟有严重损害本公司及其他社会主体利益的行为涉嫌犯罪，已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重庆市公安局渝北区分局已对秦伟涉嫌犯罪立案侦查。”该公告的落款日期为11月28日。
界面重庆向公司了解情况进展，却被告知公司没有公关团队，不便透露情况。
据界面重庆了解，包括薛晋龙在内的不少经销商，此前购酒时除了打款到个人账户之外，大多数没有签订正式合同。“酒圈里打款私人账户是很正常的事，要拿货的话钱要提前打过去，两个月时限为供货期，之前一直是这样合作，没出过什么问题。”薛晋龙说。
交易金额多则超过千万元，这些受骗的酒商为何如此信任秦伟？
据薛晋龙介绍，他是通过朋友在2018年与重庆集创家科技有限公司有了第一次合作，并且早在2015年，薛晋龙当时在北京的单位也与重庆集创家有过合作，单位同事都认识秦伟。
“我对秦伟本人并不了解，但是对重庆集创家和其背后的锦晖集团比较了解。锦晖酒业做名酒生意十多年了，而且秦伟约见我都是在公司见面，没理由怀疑他。”薛晋龙说。
尽管包括薛晋龙在内的不少酒类经销商都十分清楚，重庆集创家并非茅台经销商，他们也不清楚集创家的茅台酒是从哪来的，但是基于此前合作，秦伟提供的货品“保真且价格低廉”，便十分信任这一进货渠道。
天眼查信息显示，重庆集创家科技（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于2016年，是一家从事设计制造服务的全球进口日用品海淘公司，其最大投资方是重庆锦晖陶瓷有限公司。
重庆集创家科技有限公司官网信息酒水事业部一栏显示，其代理国内外200余个酒水品牌；次级经销伙伴分布西南、华北、华东、华南、华中五个大区，规模均在5000万级以上；合作伙伴包括茅台、五粮液、郎酒、剑南春等知名白酒品牌。
而重庆锦晖陶瓷有限公司是重庆消费品工业代表性企业，主业设计、制造和经销高档陶瓷酒瓶、高档日用瓷，产能达8000万件，拥有近百项国家专利，公司产品还被选为“国宴、国礼”用瓷，是万豪、洲际、希尔顿等酒店的定点供应工厂，国际合作伙伴有美国俄伦达和利比，意大利亚利和古之妮等知名品牌。
天眼查信息显示，集创家和重庆锦晖陶瓷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和实控人均为张民。
据界面重庆了解，早在2003年，张民就观察到了国内市场上的白酒包装瓶都是清一色的玻璃瓶，萌生了“锦晖的产品可以向高端白酒瓶调整”的商业思路。
2003年底锦晖陶瓷就为“舍得”酒业设计、烧制酒瓶，并实行了量产。2007年，锦晖陶瓷及时避免开了全球金融危机的波及，减少出口，转型内销，将公司业务方向调整为“做高端酒包装瓷”。
2009年起，锦晖陶瓷酒瓶生意占据该公司业务的70%以上，并迅速与茅台、五粮液、剑南春、西凤等国内白酒巨鳄展开合作，其中仅郎酒一家一年就要订购数千万个酒瓶。
天眼查显示，成立于2010年的重庆锦晖酒类销售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为邱某，秦伟也是股东之一。
此次不少受骗的经销商将集创家的名酒来源与锦晖过往的经历联系起来，也正因为其强大的公司背景与显赫身份，才选择信任对方。
但值得注意的是，五粮液早在2017年就下发通知终止与重庆锦晖酒类销售有限公司等6家经销商或者专卖店的合同计划。
界面重庆注意到，事发后，集创家科技有限公司的股权信息发生变更。天眼查显示，12月3日，重庆锦晖陶瓷退出集创家，刘天运新增入股成为二股东。
对于集创家或锦晖陶瓷并未拿到茅台低价酒的资质却有酒卖的情况，重庆酒类流通商会副会长蒋南表示，“通过市场流通加价拿酒也是很普遍的事，但‘高收低卖’背后的原因值得深究。”
此前，重庆集创家方面在接受每日经济新闻采访时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
对于这一说法，不少受害人并不认可，并表示有些款项是打至集创家公司账户，他们认为，秦伟收预付款后，被公司以挪用公款罪举报，此举或是张民推脱责任之举。而进行股权变更，也是“在做切割，转移资产”。对此，界面重庆致电向张民求证，电话无人接听。
关于巨额钱款去向，薛晋龙等经销商表示并不知情，“但在事发后，我了解到锦晖集团下面其他的公司经营状况并不好，全靠酒水买卖来输血。”薛晋龙说。
据业内人士透露，此次期货爆雷被骗的不止是个人酒商，还有国内某知名的酒类流通交易平台，疑被骗上亿元。
对受骗者来说，拿回自己的钱或者拿到酒是主要诉求，尽管已经报案，但对结果“并不抱乐观态度”，“因为应该承担责任的人在躲避责任。”薛晋龙说。
“现在市场上，茅台的行内调货价格在2300元左右，这个价格还不一定能拿到货，这个价格体系也是比较透明的，那么受害人就要想想对方为什么可以给你1600元左右的价格？”重庆酒商学院院长王勇表示。
“从金融的角度来看，利润超过8个点以上就有风险存在，超过10个点以上危险系数更高，超过15个点就是纯骗局。经商者在违背基本的商业常理前提下还选择盲目信任，多半还是源于贪婪之心在作祟。”王勇说。
此外王勇建议正常的商业交易必须走正规的手续流程。受害人走私人账户打款的行为也是不合法、不合规的个人行为，打私人账户无疑是在“期货潜在风险上雪上加霜”，“个人账户转个人账户属于个人行为，没有转到公司对公账户，这就意味着公司对货款风险没有责任，会极大增加追款难度”。
做到“打对公账户和开票”，可以极大程度避免损失，但据薛晋龙透露，在与秦伟交易的过程中，他会以“公司没有票了，锁账了”等理由来推脱开票的要求。
此前也有曾媒体质疑过，“重庆锦晖酒类销售有限公司拥有名酒配额，在飞天茅台货源极其有限的背景下，为了撑起这么大的盘子，不惜向其他商家加价购货，卖出价格却相当优惠，这其中原因值得深思。”
据云酒头条的报道称，有经销商表示，名酒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硬通货”，有价格优势不愁买家。部分爆雷公司以价格吸引商家打款后，很可能将货款挪作他用，希望投资其他行业填补缺口。一旦失误窟窿增大，“七个盖子八个锅”玩不下去，爆雷就会浮出海面。
对于这一观点，重庆酒类流通商会副会长蒋南表示认同，这笔钱很可能在挪作他用的过程中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等状况，但也可能就是一场“有预谋、有铺垫”的诈骗，为了获取更多的信任和源源不断的资金，不惜“放长线，钓大鱼”。
“像茅台这种具有投资价值的酒，很容易被人利用成金融工具牟利，不止是酒行业，在各行各业都会发生类似的期货骗局，其实这种（诈骗）方法并不新奇、也并不高明，却十分值得大家警醒和反思。”蒋南说。